“公地的悲劇”陷阱與共享單車的“末日黃昏”
2013年1月,暢銷書《灰犀牛:如何應對大概率危機》作者米歇爾•渥克于達沃斯全球論壇上首次公開提出“灰犀牛”這一概念,喻指大概率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——如生長在非洲草原上的灰犀牛,體型龐大、視力較弱、看似笨重,你一旦招惹它,它那龐大結實的身軀必定會全力向你沖來,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。
“灰犀牛”看似遙不可及,但其實就在我們身邊,只不過我們尚未察覺或有意忽視。回首剛剛過去的2018年,民企債務違約、股票質押爆倉、P2P爆雷潮、比特幣價格腰斬等“灰犀牛”事件在各個領域已初現端倪。
一度風光的共享單車領域也不例外,“灰犀牛”早已悄然降臨。近期,ofo資金告急、押金難退波及了超過1200多萬普通民眾,誰也未曾想到,共享單車,這一曾與高鐵、移動支付、網絡購物齊名的中國的“新四大發(fā)明”之一,短短兩年,卻快速演變成一場鬧劇,令人唏噓。
“顏色革命”的失敗
人類的進化史,就像是一個輪回。歐洲人發(fā)明了自行車,但中國才是名副其實的“自行車王國”。攝影家王文瀾在《自行車的日子》中曾以“流動的長城”形容80年代-90年代中國城市出現的自行車流,調侃稱“如果你想讓人們驚訝一下,最好的辦法就是說自己不會騎自行車。”共享單車的出現,把昔日的“自行車王國”盛景再次拉回到公眾視野中來。
2014年8月,ofo成立,2015年1月,摩拜成立,2015年5月,國內第一輛共享單車ofo投放到北大校園,正式掀開了共享單車行業(yè)發(fā)展的瘋狂序幕。隨后,在風口和資本的催化下,各種共享單車如雨后春筍般紛紛出現,在全國范圍內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“顏色革命”,一時間江湖笑稱“共享單車車身顏色快不夠用了。
公開報道顯示,截至2017年,我國共享單車累計投放量達到2300萬輛,覆蓋200多個城市。同時,據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監(jiān)測數據顯示,2017年共享單車領域融資金額達258億元。共享單車投放速度之快,資本融資金額之巨大,令人咂舌。
因瘋狂而開始,必以瘋狂而結束,共享單車也不例外。2017年下半年,共享單車在沒有太多征兆的情況下,快速跌入峭壁邊緣,倒閉潮此起彼伏,悟空單車、小鳴單車、酷騎單車、小藍單車等紛紛宣布關閉。據交通運輸部的數據顯示,2017年國內共有77家共享單車企業(yè),其中有20余家倒閉或者停止運營,占比超過25%。
2018年,外部經濟環(huán)境陡然下行,一級市場越來越難融到資,共享單車們持續(xù)加速死去,資本寵兒、行業(yè)頭牌ofo也難逃厄運。2018年年末,ofo被爆出押金難退,但這僅僅是冰山一角。資金鏈困境下,ofo頻傳運營停滯、戰(zhàn)線收縮、融資不力等消息,這家明星企業(yè)明顯在提前進入死亡倒計時,末日黃昏已不再遙遠。
風口總是短暫,泡沫總會過去,“顏色革命”失敗過后,隨處可見的單車是唯一留下的痕跡。而這些痕跡,已然變成了廢銅爛鐵,沉淀了上百億的資金,憑空消散了巨額的財富。
經濟學常識——“公地的悲劇”
1968年,英國加勒特·哈定教授(Garrett Hardin)在《科學》雜志上發(fā)表了一篇題為《公地的悲劇》(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)的文章,首次提出“公地的悲劇”這一理論,文中講到,英國封建主在自己的領地中劃出了一片尚未耕種的土地作為牧場(稱為“公地”),無償向牧民開放。這本來是一件造福于民的事,但由于是無償放牧,每個牧民都希望養(yǎng)盡可能多的牛羊。隨著牛羊數量無節(jié)制地增加,公地牧場最終因“超載”而成為不毛之地,最終悲劇發(fā)生,草場荒蕪、牛羊全部餓死。
“公地的悲劇”,也叫公有資源的災難。在公共牧場中,牧民每增加一只羊意味著收入的對應提高,但卻不需要承擔任何草場放牧的成本,作為理性人,最優(yōu)選擇一定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,馴養(yǎng)足夠多的羊。當每個人都這樣做的時候,公共資源就被過度使用,最終所有的人都沒法再享受“免費的午餐”了。
如何解決“公地的悲劇”呢?到目前為止尚不存在普適的解決方案。一般有兩種解決思路或措施,一種為界定產權,讓私人負責管理、運營和維護公共牧場,并對放牧者征收跟羊數量對應的費用;另一種是政府介入公共牧場的管理,政府對每戶放牧羊群數量進行相應的限制,以保持草場的自我可循環(huán)。
私人資本都是逐利的,而很多帶有福利性質的公共品,如公共自行車、公交、地鐵、公園等,往往具有低利潤率、盈利周期長等特性,很難滿足私人資本對于利潤和時間的要求,使得第一種通過界定產權,并由私人管理和運營的方案變得不具有可行性,因此公共品提供方一般為政府部門,并由國家財政或者地方財政來最終買單。
共享單車難以跨越的“陷阱”
公共品領域很容易發(fā)生“公地的悲劇”,而從本質上看,共享單車就是一種“公共品”?;仡櫧洕鷮W理論,公共品通常具有兩大基本特性,一是收費低或不收費,二是非排他性,非排他性指某一公共品不能人為的排除他人使用。比如公園的長椅,人人都可以使用,不具有排他性。共享單車也具有上述特點,一是收費低,單次騎行收費1元錢;二是不具有非排他性,用戶付費后,僅僅獲得某一時段的使用權,而非所有權,因此在交車后,無法阻止他人繼續(xù)使用。
共享單車的公共品本質、低廉的使用費用,外加在用車和交車環(huán)節(jié)的缺乏監(jiān)管,使得單車的侵占和毀損成本極低,導致“公地的悲劇”很容易發(fā)生。公共牧場很容易被過度放牧所吞噬,同樣,共享單車類似于公共牧場,用戶類似于羊群,共享單車也很容易被過度使用、損害而陷入運營困境。
人性是理性、貪婪與自私的,共享單車用戶付費之后,第一選擇肯定是盡可能多的方便自己,不愛護單車、隨意停放車、甚至據為己有等行為屢見不鮮,單車的損耗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被放開,很快,壞車現象大范圍出現,“公地的悲劇”愈演愈烈。
2017年上半年之前,共享單車并沒有出現如此明顯的“公地的悲劇”,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整個市場的供給在不斷擴大,各大共享單車廠商跑馬圈地,在全國各大城市進行了大規(guī)模的單車投放。而步入2018年,由于資本寒冬引發(fā)的資金枯竭,眾多廠商已經沒錢繼續(xù)向市場投放單車了,由于侵占、毀損、自然折舊等因素,市場上可用單車數量快速下降,“公地的悲劇”這一矛盾愈發(fā)凸顯。
因此,共享單車模式出現問題,現在看來是必然的,因為違反了經濟學的基本常識與市場經濟發(fā)展的基本規(guī)律,忽略了人性是貪婪、自私的弱點,在缺乏有效監(jiān)管的情況下,注定將在“公地的悲劇”這一泥潭中擱淺??梢哉f,共享單車的潰敗,是“公地的悲劇”在當今商業(yè)實踐中的最形象最生動的一個案例。
壓倒共享單車的三大具體原因
透過現象看本質,共享單車的潰敗,核心在于“公地的悲劇”下所必然衍生出的三大根本原因,而非Vote Right(一票否決權)、創(chuàng)始人戴威過度年輕、共享單車競爭多于激烈等公眾喜聞樂道的因素。
一是盈利模式不清晰。
在共享單車鼎盛之時,有人細致算過一輛單車三個月內就可以回本,之后就進入純利階段,看似完美,但現在看來,當時的測算太過于理想。
(1)過高估計了單車騎行的次數。單車騎行在全年具有周期性,春秋季度因為天氣涼爽,騎行人數多,夏冬季度由于過熱或過冷,騎行人數少。而在中國,夏冬季度長度遠遠高于春秋,如此一平均,單車日騎行次數至少要比此前的預測降低一半。北京市交通委曾透露,目前北京共享單車總量已控制在190萬輛左右,但局部地區(qū)單車閑置率高達50%,由此可見,單車的騎行次數并沒有之前想象的那么高。
(2)過高估計了單車的完好率、過低估計了損耗率。“公地的悲劇”下,自行車損耗率將遠遠高于此前的估計。大多數人付出一小部分使用費之后,本能反應是盡可能多的使自己效用最大化,隨意損害車體、隨意停放車、車上貼小廣告、車上貼二維碼詐騙等行為屢禁不止,壞車數量只會越來越多。同時,由于壞車的增多,維修成本也遠遠高于此前的預估,維護費用源源不斷的大量產生,成為共享單車不可承受之重。
面對共享單車盈利難的問題,業(yè)界專家也給出了諸多建議,但類似“空中樓閣”,基本不具有可行性。
(1)提議提高單車的單次使用費,顯然是很難實現的。滴滴可以肆無忌憚的提高價格,因為他們的參考坐標是出租車,而共享單車的參考坐標則是公交或地鐵,使得共享單車提高收費的空間微乎其微。一旦漲價,很多用戶立馬“用腳投票”,可能就不會選擇單車出行了,可能要么干脆多走一下,要么選擇搭乘一站公交車。
(2)提議在車身上多掙取廣告收入,這也很難實現。因為車身狹窄,貼小廣告大多數人看不到,且檔次較低,同時風吹日曬雨淋,維護成本也很高,多數知名公司不會選擇在共享單車上投放廣告,投放廣告的往往是一些小公司,這大大限制了共享單車收取高額廣告費用的可能性。
(3)提議在押金上做點文章,榨取來源于押金的收入。從法律上來講,押金收益屬于客戶,挪用押金屬于違法,在法律上就行不通;從實際操作上看,押金收入對于巨額投放費用和維護成本來說,也只是九牛一毛,遠遠覆蓋不了共享單車巨額的成本。長遠來看,對于任何企業(yè),自我造血、來源于主業(yè)的收入才是最安全、最持久的,同樣,對于共享單車,產生于用戶直接使用單車的收入才是最重要的。
二是重資產模式的惡性循環(huán)。
共享單車具有公共品大投入的特性,大投入則是指初期需要在各大城市投入成千上萬的單車,中后期還需要源源不斷的投放單車替換壞車或進一步搶占剩余市場。因此,從財務上看,所有車輛都是共享單車公司的固定資產,擴張的越快,投放的越多,固定資產就越重,最終大量的資金都沉淀在這些資產里邊了。資金體現為自行車資產數量,隨著自行車的快速折舊,資金也在快速流失,因此共享單車需要不斷的進行后續(xù)融資來緩解資金“饑渴”。
互聯網經濟、共享經濟的發(fā)起者,本應該輕資產運行。共享單車雖號稱共享,但卻堅實的走著一個傳統(tǒng)行業(yè)公司的老路,本質上與一個自行車廠商并無太大差異,如果一定要進行公司分類的話,共享單車直接可劃入到制造業(yè)。這也是共享單車與滴滴、Airbnb等其他共享模式的本質區(qū)別。共享單車是事必躬親,滴滴、Airbnb則輕資產運行,自身定位為整合外部資產和資源的平臺,只要平臺搭建好,就可以躺著掙錢,完全不需要耗費如此高的人力、物力和財力去做資產的投放與后續(xù)維護了。
三是國民素質的限制。
共享單車的繁榮是與經濟發(fā)展階段和人口素質密切相關,經濟發(fā)展水平高,人口素質高,單車的人為損耗和維修成本就會低得多,“公地的悲劇”現象就會得到很大的緩解。目前,我國國民整體素質尚處于一個爬坡的階段,還遠遠達不到無任何監(jiān)管和處罰條件下的共享單車的要求。北上廣深等核心城市居民素質較高,相對壞車的數量遠低于國內其他城市,這說明區(qū)域居民的素質與壞車數量密切相關。曾經有篇文章說“共享單車,真是一面很好的國民照妖鏡”,或許有點夸張,但至少讓我們看到,我們離文明還有多遠。
寒冬之下,何處求生?
2018年,喊了多年“資本寒冬”終于到來了,令人猝不及防。共享單車的領頭羊ofo最終沒有扛住,在“寒冬”中愈發(fā)撐不下去了。其面臨的擠兌,嚴重程度甚于銀行擠兌,前者是實實在在的資金危機,絕大部分資金早已沉淀在那一輛輛小黃車上,并消散在一堆堆廢銅爛鐵中,而后者僅僅是期限錯配而已。
2019年,創(chuàng)投行業(yè)預計將集體進入“極寒”。因此,共享單車靠“鋪出更多車—圈住更多用戶—刷出好看的單量—拿到更多融資”的發(fā)展思路來養(yǎng)活自己顯然不可行了,轉型迫在眉睫。
在我看來,寒冬之下,共享單車要想避免“公地的悲劇”這一陷阱,安全的活下去,只有三條路可走。
一是“小魚”要選擇性的讓“大魚”吃掉,通過并購重組的方式讓共享單車行業(yè)回歸到寡頭壟斷的競爭格局。
壟斷之后,提高收費,控制成本,以此不斷提高盈利能力,實現自我造血。對于目前運營已經出現問題的共享單車品牌,更不要試圖去掙扎,要么盡快與行業(yè)領頭羊合并、結盟,共謀發(fā)展,要么盡快進行清算,割肉止損,迅速退出市場。
二是精細化運營,減少野蠻式、全國性的無序擴張。
國人素質參差不齊,大中小城市差別很大,就共享單車而言,可能只有某些大城市才是可以盈利的目標市場。因此,在一些主要城市實現精細化的運營,服務好這部分人群,可能是最近兩三年共享單車最好的對策。據公開報道,2018年末北京摩拜單車運營區(qū)域從六環(huán)路縮小至五環(huán)路,說明摩拜在運營上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。未來,共享單車企業(yè)收縮投放城市等舉措也勢在必行。
三是全行業(yè)與政府部門攜手合作,共同加強對損壞共享單車的監(jiān)管和處罰。
把共享單車比作人性照妖鏡,似乎有點太過,因為共享單車本身低監(jiān)管、低處罰的特性人為構建了一個道德陷阱,引誘大眾往里跳,但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,共享單車就錯在考驗了人性。
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。減少無畏的競爭,聯手合作,并與政府部門一道,加強對損害共享單車的監(jiān)管和處罰,懲惡揚善,讓不法者付出相應的成本,塑造并改善行業(yè)整體商業(yè)環(huán)境,才是當下問題的破解之道。共享打車滴滴、共享租房Airbnb等,不會輕易出現類似于共享單車的“公地的悲劇”,除了資產不重、盈利清晰之外,很重要的原因是在管理和監(jiān)督方面比共享單車做的更好,可以對用戶進行更為嚴格的管理和行為約束,一旦發(fā)生物品損害,可以要求用戶進行相應的賠償,讓物品侵占和損害的成本變得很高。
過往兩年多,共享單車的發(fā)展,既得益于政府官員、經濟學家和社會大眾吹捧,更得益于資本的推波助瀾。翻看共享單車背后的投資機構名錄,無一都是行業(yè)的佼佼者。但為什么面對這么一個淺顯的常識——“公地的悲劇”,大家都熟視無睹呢?是未意識到,還是選擇性的忽視,還是因為過度自信?答案不得而知。
透過這次共享單車的悲劇,有一點讓我們警醒,那就是永遠不要忽略經濟發(fā)展的客觀規(guī)律和經濟學的基本理論,很多創(chuàng)業(yè)失敗很可能就敗在最基本、很淺顯的邏輯上。
在浮華的創(chuàng)業(yè)浪中?;貧w真實的商業(yè)邏輯和常識,何嘗不是一種智慧呢?
【來源:鈦媒體 作者:何南野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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